生活在南京已有50年了，又逢春天又有感慨：历史上很多人没到过南京，但大部分人都读过北宋王安石“春风又绿江南岸”句子，由此想象南京。只有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的人才深知，南京的春天其实很短而且也很独特。多年来我概括为：“春寒料峭”、“乍暖还寒”、“春如四季”、“三月四月乱穿衣”、“三月三冻得把眼翻”、“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”……

都说“人生不知己为客”。但在这里生活久了，对南京还是很有感情。每逢“有朋自远方来”，都要最先介绍南京是一座“十朝都会”，这里是一个历史大舞台。历史上，南京先后迎接过一时号令天下的东吴、东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六个朝代。之后又目睹了“雕栏玉砌应犹在、只是朱颜改”的短命南唐、“高筑墙、广积粮、缓称王”的大明王朝在此奠基、太平天国风起云涌中心，以及民国时代首都在此沉浮。一时多少英雄豪杰云集此地，上演一部部悲壮的历史兴衰，登场又谢幕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”。也留下佳话：因明初迁都，由此北京曾仿南京而建，迄今仍有两地“王府大街”为证。1927年民国建都南京，全国各省谁出钱谁命名，遂有今天南京中轴线中山北路、中山南路、中山东路，以及北京路、上海路、江苏路、广州路、云南路、湖北路、汉中路、湖南路、福建路、宁夏路、热河路、黑龙江路、青岛路、西康路、察哈尔路等等。但更多的是沧桑：“一片降幡出石头”留下东吴鬼脸城记忆；留下“旧时王谢堂前燕、飞入寻常百姓家”乌衣巷咏叹；留下六朝“朝天宫”及今天静卧荒郊的“辟邪”石刻；留下御道街“明故宫”残垣、现代历史“总统府”……

不变的只是百姓生活，他们才是真正的城市主人。在2500年城市历史上，南京一共留下了2.3万个街巷廊坊路名。这些被一代代老百姓叫出来、传下来的路名：箍桶巷、堂子街、估衣廊、库钞街、锏银巷、草鞋峡、芦席营、扫帚巷、牛市街、羊皮巷、鱼市街、卖糕桥 、豆菜桥、豆腐坊、东瓜市、鸡鹅巷等等，无不一派生活气息。由此构成一幅真正的城市“清明上河图”。它们既是人间生活真正写照，更是百姓自己留下的印迹。

南京位于流经中国11个省市区的长江下游，有山有水有历史有名胜，所以玩的去处很多。今从人气看：最有名的应是钟山，次之栖霞、幕府、牛首山……名水有玄武、秦淮、莫愁湖。历史无双，亦有中华门城堡、阅江楼等。每到春天南京人都喜踏青，但正月里，人们更风俗于“十五赏灯夫子庙”。

不去夫子庙等于没到过南京。夫子庙是南京楚文化遗存和最热闹一眼看千年地方。历史上，这里因当年东吴水军驻扎故留下乌衣巷；东晋又有王导、谢安在此居住过。之后有了“江南贡院”——中国最大古代科举考场（据记载，施耐庵、唐寅、吴敬梓、林则徐、郑燮、张謇、陈独秀皆出于此），由此更加远近闻名。迄今留下的“魁光阁”让人追忆当年胜境。至明代更于此建文德桥、武定桥（文官到此下轿、武官到此下马），可见封建社会有远见政治家对延揽天下英才重视。民国更有朱自清（与俞平伯笔争）留下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”。夫子庙的魅力还远不止于此：这里的老城南至今保留着“说书”传统，外地人来此同样会感到如天津古文化街“津门大鼓”长盛不衰。南来北往游客，凡到此更要走一走这里文德、武定两桥，以求沾一沾这里的文气，这又让人想到人们去上海城隍庙都要走一走“九曲桥”（求一年顺利）风俗。

“十五赏灯夫子庙”，是始于楚文化远徙还是自六朝繁荣使然，现很难考证。但千百年来人心可见：“兴百姓苦、亡百姓苦”。每逢过年，人们都要放下一年的忙碌，谋衣苦谋食苦苦中有乐喝杯酒，为人忙为己忙忙里偷闲喝杯茶。于劳碌的一生，于平淡而沉闷的生活中透口气。现在亦如此，据媒体统计每年正月来此赏灯游客都近二十万。每逢春节，南京人都会家家添新衣、带孩子逛夫子庙买盏灯，带回生活的快乐。有钱人阔绰“大三元”，无贯者来此“小吃”，螺丝是穷人的荤菜，品尝一下这里的臭豆腐、小汤圆、梅花糕、鸭血粉丝，留下一年的美好记忆。

最是岁月无情往。每年岁末我都习惯独处江边，看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大江东去；又常有辞旧登高去栖霞山看人们烧香、听寺庙里的钟声。至于每年的正月十五“夫子庙赏灯”，心中一直有挥之不去的桨声依旧、灯影依旧。

2016.2.18于南京